有評論文章提到,在本屆博鰲唯一一場正面探討去年股災的對話中,討論嘉賓真正毫不吝嗇地“暢所欲言”,打造了今年信息量最大的一場分論壇,文中各家觀點,值得思考。
博鰲論壇最后一天下午,大批記者和代表已提前離開。在本屆博鰲唯一一場正面探討去年股災的對話中,討論嘉賓真正毫不吝嗇地“暢所欲言”,打造了今年信息量最大的一場分論壇,有媒體稱之為“博鰲歷史上最牛對話之一”。
論壇的主題本為“‘闖禍’的杠桿”,卻從首位發(fā)言者高西慶對“杠桿禍首說”的質(zhì)疑開始,一路“離題”探討股災的真正原因以及中國資本市場的種種痼疾。對話由《財經(jīng)》總編輯王波明主持,參與討論的嘉賓包括兩位證監(jiān)會前副主席高西慶和李劍閣、財政部科研所原所長賈康、人大金融研究所所長吳曉求、高盛投資管理部中國副主席哈繼銘,以及加拿大養(yǎng)老金投資委員會國際部總裁Mark Machin。
高西慶:不能嫁禍于杠桿,中國證券市場的問題是數(shù)據(jù)不透明
高西慶認為,杠桿只是工具而已,且是人類發(fā)明的偉大工具之一。如果說杠桿闖了禍,不是杠桿出了問題,而是使用者用得不對。不管是2008年美國市場發(fā)生的重大危機,還是去年中國的股災,杠桿只是一個表象。比較成熟的市場對各種金融工具是有一定之規(guī)的,美國如此嚴規(guī)的市場還會發(fā)生問題,說明中國還是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。
首先,管制規(guī)則有問題。出了問題,各監(jiān)管機構都推卸責任,說明監(jiān)管的覆蓋率不夠。有說法建議一行三會合并起來,因為目前的監(jiān)管機構之間存在空擋。但歷史上很多次合并之后,各機構依舊各行其是,并未有明顯效果。因此,首先要做的,是弄清楚到底哪里出了問題。覆蓋面和嚴格執(zhí)行度都不達標,就不知道覆蓋到哪兒去,也不知道是誰的問題。
各監(jiān)管機構應明確自己的責任,然后集中所有資源專注于這項責任。證監(jiān)會的權力不能太大。中國證監(jiān)會的人聰明程度不比世界上任何其他監(jiān)管機構差,但是他們的興趣不在這兒,各方面機制壓力不在這兒。市場出了問題,大家都不知道該怪誰,罵誰的都有,這就是有問題了。
要弄清楚股災的原因,監(jiān)管部門、證券公司或是投資者,都有自己的立場,政府應該找一個中立機構,調(diào)查清楚到底發(fā)生了什么事。原因有說是杠桿、有說是外資、又有說是衍生工具,大家都在猜,卻誰也沒有數(shù)字。中國證券市場的問題是數(shù)字基本上還是保密的。美國87年危機后,機構和學者出了許多份報告對外公開?,F(xiàn)在中國應該把數(shù)字拿出來,由合適的部門授權,讓獨立機構研究,然后再判斷是不是杠桿問題。是的話,是哪里的杠桿?銀行系統(tǒng)、證券公司還是保險公司?還是真的如某些人所說,根本與以上這些沒有關系,是普通老百姓導致。那么,中國普通老百姓有那么大力量嗎?
李劍閣:去年中國救市不符合國際慣例
李劍閣表示,有關方面說中國的救市是非常符合國際慣例的。但是后來思考一下,如果用“該不該救、什么情況下該救、怎么救、由誰來救”這幾個標準衡量,去年中國做的沒有一件事符合國際慣例。由監(jiān)管部門帶著一批監(jiān)管對象去救市,就相當于裁判帶著特定的運動員去踢球。他吹哨,讓你進球就進球,讓對方不進球就不進球,這個球是沒法踢的。美國一般是美聯(lián)儲出面,證交會根本不參與。1998年香港救市,財政司帶著金管局幾個人,在極小范圍作出決策。這個決策過程,證監(jiān)會是不知道的,而且知道后非常憤怒,認為政府不該插手。因此,用國際的例子來說明去年中國救市的合理性是沒有說服力的。
“現(xiàn)在是互聯(lián)網(wǎng)時代,國際上的事大家都知道,有的事是糊弄不了的。” 李劍閣認為,道德標準不能代替法律標準,只有合法和非法,沒有善意和惡意,這是堅定不移的準則。在市場所有的監(jiān)管都是以合法和非法來劃定。
李劍閣提到,早在去年5月他就曾對媒體表示,國家牛市的概念是一個非常危險的概念,去年一些官方媒體助漲了市場狂熱的氣氛。牛市歸政府,熊市將來歸誰呢?政府把牛市功勞攬在身上的話,就必須把熊市責任也攬在身上。
吳曉求:在中國發(fā)展資本市場如同在旱地里種水稻
吳曉求認為,股災原因有三:
第一,中國賦予市場太多功能,把它功利化了,以為它可以解決很多問題。實際上市場沒有那么大功能。賦予太多功能后,它會變形。市場的功能早已定義,就是一個財富管理市場,解決不了其他問題。
第二,監(jiān)管者的角色和目標錯位。中國過去相當長時期內(nèi),把監(jiān)管者的功勞、成就和市場是否成長以及指數(shù)做某種程度的掛鉤。如果在某位官員任上,指數(shù)下滑,他就屬于失敗或者不合格的。反之則是合格的。這是有問題的,把監(jiān)管者當作了清道夫。
第三,制度層面。我們對杠桿的運用是順周期的,這很要命。抵押物隨著價格上漲,價值在上漲,可以抵押出來的資金量在增大,實際上我們機制本身已經(jīng)賦予了它杠桿。我們要建立一個逆周期杠桿,順周期肯定會出大事。
吳曉求說:“中國還是要正本清源。發(fā)展資本市場已經(jīng)20多年,我們對這個市場究竟想做什么,實際上還是缺乏深度的理解。”
吳曉求進一步表示:在中國發(fā)展資本市場是非常困難的。我們的功利性強到市場承受不了,文化有時候也和資本市場沖突。資本市場要求整個社會環(huán)境與之相匹配,而中國社會環(huán)境和制度所要求的要素還有相當大的差距。比如,資本市場最重要的是透明度,這是它生命的根基。當社會沒有透明度的時候,單獨要求資本市場有足夠透明度非常難。
“有一句話這樣講,在中國發(fā)展資本市場就如同在旱地里種水稻??墒侵袊鴽]有資本市場是不行的,這涉及到金融的功能是什么。金融功能最初是融資,給企業(yè)、給社會融資。發(fā)展到一定程度后,最重要的是財富管理,是風險的組合和匹配。衡量一個國家金融有沒有進展力,已經(jīng)不是看融資能力,是看財富管理能力、風險匹配能力。這是銀行所不能提供的,只有資本市場能夠提供。中國還要人民幣國際化,而人民幣國際化不是靠一個強大的商業(yè)市場,是靠一個資本市場。旱地里種水稻,不種又不行。”
吳曉求說,政府離市場要盡可能遠一點。人們有時把監(jiān)管者和救市者混談。特定的時候要救,但是怎么救能達到公平,這是最大的問題。監(jiān)管者只需確保市場的透明度。如果市場有內(nèi)幕交易,有虛假披露、操縱市場行為,不管市場跌還是漲,都要查處。查處違法違規(guī)行為不和市場走勢有關。
賈康:股市最關鍵的牛是經(jīng)濟基本面牛
賈康認為,去年上半年,管理部門有非常明顯的意圖要造出牛市。而所謂國家牛市是違背規(guī)律的。中國管理部門總認為牛市好,熊市不好,這從哲理層面要反思。股市是一個直接融資場所,它的好與不好,最關鍵在于它的制度是不是公正,是不是能夠最大限度打擊內(nèi)部交易,發(fā)揮資源配置作用。到底表現(xiàn)為牛市還是熊市,如果符合規(guī)律的話,無所謂好壞。
去年在關鍵的時候,國家給出了權威人士的信息,引導大家認為還要繼續(xù)牛很長一段時間。當時說到的政策牛、資金牛、消息面牛、改革牛,都有一定道理。但是缺少了一個最關鍵的牛,經(jīng)濟基本面牛。那時經(jīng)濟明顯下行,到現(xiàn)在還沒有結束,這是牛不起來的。所謂人造牛市實為上竄下跳的猴市。在羊群效應下,人們爭先恐后進來。劇烈的上竄下跳很快把動能耗盡,社會代價非常沉重。
這種股災式的大震蕩在其他經(jīng)濟體屢次出現(xiàn),中國也有類似情況過去出現(xiàn),但是這次教訓相當沉重,值得好好反思。首先,公共權力持有者應從哲理上好好理解什么是社會主義市場經(jīng)濟,以及作為直接融資場所的股市的功能。美國股市前100多年收益率是7點幾、接近8,是一個慢牛。但如果刻意追求某一個階段在某位官員任期內(nèi)表現(xiàn)出政績,將政績跟股市走牛聯(lián)系在一起,很可能就是一個引導犯錯誤的危險誤區(qū)。
哈繼銘:對于經(jīng)濟增長速度的盲目追求是真正的禍根
哈繼銘指出,股市上的杠桿最多也就是幾萬億,但整個經(jīng)濟的債務是GDP的250%,約170萬億人民幣。在過去多年,中國債務率、廣義杠桿率不斷上升,從2007年的100%多,上漲到去年的250%。這么一個杠桿率大幅上升的過程其實隱藏著一些金融風險。許多債務是不是能夠及時償還,是不是最終能夠得以償還,都成了問題。但同時又要推動經(jīng)濟增長,怎么辦呢?于是在這個大的框架下,覺得應當多發(fā)展股權融資,而不是依靠銀行貸款,依靠信用市場再來加杠桿。去年股市上漲背景可能跟廣義杠桿率過高有關。
哈繼銘說,管理層以及官方媒體對股市的推動之后,市場出現(xiàn)一些不理性的現(xiàn)象,于是小杠桿、狹義的杠桿也嗖嗖往上竄。而廣義杠桿之所以短期內(nèi)增長這么快,最根本原因還是追求不切實際的、不顧金融風險過高的經(jīng)濟增長速度。地方政府不斷推動經(jīng)濟增長,企業(yè)大量從銀行借錢,發(fā)信托,從債券市場借錢。在發(fā)展中國家中,中國債務率是全球最高。中國企業(yè)債務率占GDP150%多,更是全球之最。
“如果未來5年中國每年平均增長速度6.5%以上,而不通過改革,只是通過過去的推動方式,2025年債務將達到GDP的340%。這是很大的風險。除了絕對水平高之外,還有增長速度。增長速度如果在一段時間內(nèi)過快的話,依然會導致很大問題。從2008年到現(xiàn)在,中國債務率從150%上升到250%左右,上升接近100個點。債務率按照這種速度增長的國家,無一例外之后經(jīng)歷了金融危機或長期經(jīng)濟停滯。這是血的教訓。當然中國完全有通過改革創(chuàng)造奇跡的可能性,但是這要靠實實在在地做。如果依舊通過杠桿,去年加杠桿炒股,今年加杠桿買房,我們似乎用加杠桿方式去杠桿,去不了杠桿,杠桿率越來越高。”
哈繼銘表示,三中全會說的很清楚,要讓市場發(fā)揮決定性作用。但回憶一下這段時期以來,很多時候還是政府起著巨大作用。政府推著股市大漲,暴跌之后又來救市,得不償失。說的時候是一套,做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套。中國讓搞經(jīng)濟、政治研究的人很難把握。有時候說的不做,而做的不說。
在提問環(huán)節(jié),一位記者問道:“如果國家隊帶著一群被監(jiān)管者去救市,那么股市最大的莊家是國家?是國家在坐莊嗎?這樣的市場公平嗎?”李劍閣這樣回答:“我剛才講的話和你講的話都是表明一個觀點。大家都聽懂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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